忧患与尚实的精神

五峰书院丽泽祠构筑在天然石洞中,是明代学者应典于正德年间创建,祀陈亮、朱熹、吕东莱三位学者,故俗称为“三贤堂”
中国历代书院的创立者或主持者,大多是失意的官宦或文人,大多经历过人生的荣辱贵贱的变故。因此,他们对人生有着深切的感受,对社会自然就充满着关切与忧患之情。书院在很多时候只是他们的灵魂的避风港,一旦风云变幻,获得朝廷召唤,他们就将义无反顾地再入仕途,为朝廷分忧解难。所以他们非常关注时世,身在书院,心在宫阙。在平时的教学过程中,除了和生徒一起“探性理之要,询治道之原”之外,他们也将这种忧患之情、入世之心,传授于生徒。东林书院是这方面的典型。他们反对清谈,崇尚实学,“往往讽议朝政,裁量人物,朝士慕其风者,多遥相应和”,在当时产生了重要影响,为儒学的社会化和实体化做出了重要贡献。

浙江乌镇立志书院大门
奋进与坚忍的精神
书院自创立起,就一直处在一种与官学、私学的竞争中,更常常处在朝廷和官学巨大的压力之下。宋时,理学流派纷起,学术气氛相对宽松,特别是南宋时期,代表考亭学派的朱熹、代表婺学的吕祖谦、代表象山学的陆九渊和代表湖湘学的张等,各自树起自家的学术旗帜,利用书院作为舞台,互相切磋,互相争鸣,使书院呈现出繁盛的局面。可是,到明代前期,情况发生了重大变化。由于明代自太祖朱洪武起,重视官学,提倡科举,并且将程朱理学提到与孔孟同等的地位,使普天下呈现出“家孔孟而户程朱”的局面。程朱理学成为统治阶级的治国理念,同时也成为科举衡文的标准。不仅如此,朝廷还针对科举考试作出强制规定,凡参加科举考试者,必须具备官学身份。这样一来,从体制上说,书院本身已经变成一种在科举体制外循环的多余机构,对大多数生徒来说,它已经失去存在价值和意义;再加上这个时候的书院,由于政治的干预,已经不可能有真正的学术可以探讨,其原有的学术活力也就不复存在了,书院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别的更好的命运,只能在尴尬的境遇中枯萎、衰落下去。虽然有些书院得以存活,但是,原初的书院概念已经改变,书院其实成了挂着书院招牌的官学。

立志书院坐落在古色古香、风景宜人的乌镇,这里也是中国现代文学巨匠茅盾曾经生活过的地方
在一百多年的漫漫长夜中,书院智慧的烛光一直没能驱散笼罩在明代前期文化上的黑暗,但是,书院的文脉并没有因此而断绝。书院奋进与坚忍的精神也没有因此而断绝。回想当年,在南宋时期,中国书院也曾一度遭遇困窘和荒废,由于朱熹、张等硕学鸿儒的努力,荒废的书院,如白鹿洞书院和岳麓书院,全部得到恢复,新的书院也大量出现。到明代中期,历史出现了惊人的相似,王阳明、湛若水及其门人一面创立新说,一面恢复旧的书院,创办新的书院,使中国书院再次出现高潮,达到空前繁荣的局面。尽管王阳明和湛若水不断遭到政敌们的诽谤,受到来自最高层的打压,他们那种公然挑战正统的程朱学说的思想甚至多次被视为歪理邪说,他们也从来没有退缩,仍然是一往无前。从嘉靖到天启年间,朝廷曾多次下令毁禁书院,而且许多书院也确实遭到了毁禁的命运。比如:嘉靖十六年(1537),湛若水和王阳明的书院就曾被皇帝下令拆毁,次年,吏部尚书许赞再次上书,竟然要“毁天下书院”;万历七年(1579),权倾一时的张居正担心学者和生徒“聚党空谈”,毁掉了应天府等书院64处;天启年间,阉党魏忠贤更是变本加厉,不仅毁坏东林书院,而且残害书院的多位主持和主讲。

立志书院依河而建,出门便可登船,典型的江南建筑风格
可以说,每一次毁禁几乎都会上演一幕幕惨烈而悲壮的故事。但是,书院的主持者或创立者从来没有泄气,更没有放弃,而是把加倍的热情投入到书院的建设中去。不仅像王阳明、湛若水这样的大师,即使是一些不太有名的学者,或者王派或湛派的门人,也都能够更加努力地工作,把书院建设当成自己的事业。像浙江永康的五峰书院、青田的混元书院、韶州的明径书院、万安的云兴书院、栗阳的嘉义书院、泾县的水西书院、广德的复初书院等,就是王阳明的门人在书院历次遭受禁毁之后所建。从书院建而毁、毁而建的这种历史的遭际中,我们分明可以看到掩藏在这一历史背后的某种东西:一种任何惰性与破坏的势力无法抵御的力量,一种代表“中国脊梁”的不屈的奋进精神。

石马书院位于浙江永嘉,坐北朝南,建筑在一山岩上,结构独特,小巧玲珑
(转载自微信号“话说古建筑”)